花笺see

风暖温煦，凛冬难得的好天气。财神客栈上房，水葱般莹润的玉指捻着一颗棋子，爽快地扣上棋盘。

“哈哈！我要赢了！”

拓跋雁按耐不住地兴奋，喜形于色，摩拳擦掌。

沈云谏轻笑，似是料到什么，悠然落下一子。

顷刻间，满盘落索。在拓跋雁不甘心的惊呼声中，沈云谏一颗一颗地清掉了她精心布防的黑子。

“算了，反正我也习惯了。”

“雁儿初学，便如此熟练，已是天资不凡了。”

拓跋雁颓然投子，完全无视掉对面的诚恳的赞许，认命地往后一靠。

“好难啊……我真的可以吗？”

“实不相瞒，能赢在下者寥寥无几，方才对弈时，在下并未因雁儿初学就有所退让，足见雁儿天赋远超常人。”

眼前的人长了一张能轻易获取旁人信任的脸，黑漆漆的眼眸似缀了星夜的夏湖，她虽不想承认，但的确感到些许安慰。

“我一直想知道，你们在谋事的时候，通常对行事计划有几成把握才出手？又是怎么保证每一步棋都走到预期位置的呢？”

拓跋雁托着下巴，把棋子摆成好看的花形。沈云谏眼睛亮亮的，学着她的样子，也在自己面前摆了起来。

“人非神明，尚未发生之事，该如何计算？”沈云谏摇了摇头，轻笑道：“从来没有把握，也无法全然预判。只能尽可能多了解对手，厘清局势，尽最大可能清除干扰，但人心难测，中途必然会有所纰漏。”

棋笥中的棋子已被拿空，两个精心摆放的图案堆在棋盘上，互相交错，成了一团摸不着头脑的乱局。

眼下情况便是如此，沈云谏本想利用屈子正提出减税，顺势查抄世家势力，而世家权势庞大，断不会坐以待毙，必会将危机转嫁于朝堂势力的第三方，也就是手握兵权的拓跋韬。

一子落，搅乱满盘局。原本三足鼎立的微妙平衡一旦打破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，便是西风压倒东风。到时便可兵不血刃，坐收渔利。

这借刀杀人之计，看似天衣无缝，可沈云谏还是忽视了一点。

不同于南越的重农抑商，北狄则多为山地与大漠，土地稀少，经商是与畜牧和农耕并驾齐驱的谋生手段。战乱时期，商队式微，可一旦停战，它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再度兴起。

因此，三大世家并未将危机转嫁于拓跋韬，而是选择了更容易的方法：向下施压。明面上大肆鼓励通商，实则暗中垄断了所有利润大的商路，除了朝廷明面管制的盐铁茶生意，无论是皮草毛料，还是果酒药材，都会给毫无背景的商户设置诸多限制，官商勾结，一家独大，借以敛财。

樊双双好不容易凑齐商队，可迟迟拿不到通关文牒，即便有再大的能耐，也无从施展，成堆的货品堆在仓库都快发了霉。百姓赚钱不易，连客栈的小生意也一落千丈。

空荡荡的前厅，樊双双第二十六次拿出算盘：

“傻大个子，你真的没碰过我的账本吗？怎么亏了这么多？”

“樊大掌柜，您应该知道，在下巴不得一辈子都看不见那些账本…”

祁廉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上，随手拿过一块肉干，门口不知什么时候，竟被他唤来一群小野狗，乖乖地排着队作揖。

都入不敷出了，还拿肉干喂狗？樊双双一把抢过装肉干的盘子，狠狠白了祁廉一眼。

拿到第一笔钱后，拓跋雁便以财神客栈的名义买下了许多城郊的无主荒田，还委派祁廉按中招兵。北狄十里一荒山，重峦叠嶂，隐天蔽日，大营建于城外的苍鸾谷，秘密训练，行动极为隐蔽，加之朝中一团乱麻，更无人会想到这些。

然而无论是屯田还是招兵，都要钱来养。现下这入不敷出的境况若是再持续下去，一切周密的部署，不用等旁人出手打压，便会自行陨灭，一切缜密筹划都将化为乌有。

这便是变数，凡人再运筹帷幄，也无法预判全部结果，棋差一着，满盘僵局。

“双双，我的羊奶酥呢？”

拓跋雁一蹦一跳从楼上下来，将沈云谏远远落在身后。

“大小姐～大少爷～少吃点吧，我们是真的要破产了……”

拓跋雁倒是乐观，毫不客气地去厨房拿了点心，还顺便端来了沈云谏的药，只放在他面前，也没多说，就到旁边自顾自地吃了起来：

“别急嘛，我们想办法～双双，你之前能一个人包下通府一整年的棉线，能不能再故计重施，掏空那几个世家？

樊双双一口茶水差点呛出来。

“大小姐，你你你……太高看我了。他们底子太厚了，我就是被他们用那样的法子掏空的……”

门口的祁廉头也没回，一边逗狗，一边饶有兴味地嗤笑：

“果然是无奸不商，这样损的法子，樊大掌柜用得，旁人自然也用得。”

“……”

端起药碗的沈云谏一时顿住，拓跋雁拿着点心的手也悬在半空，齐刷刷地看向剑拔弩张的两人。

说来也奇怪，祁廉平日里对沈云谏言听计从，即便对拓跋雁有所不满，也从不多言，可到了樊双双这儿，俩人好像有斗不完的嘴。

“哟～祁大侍卫您来啊～要不要先把乘法口诀表背下来再来指点江山呀？哦对哦！我忘了～您不会呢～您这聪明的头脑，怕是只会硬抢吧～”

二人你一言我一语，吵着吵着，竟用门口的积雪打了起来。拓跋雁看得有些心痒，正欲加入他们，便被沈云谏叫住。

“等等…若要硬抢……也不是不行。”

“你说什么？”

拓跋雁难以置信地回头，祁廉和双双也停下动作，一齐望了过来。

百足之虫，死而不僵，想单纯掏空他们的银钱是万万做不到的。若想达到最终目的，便是要从根本上让他们意识到，霸占商路，也是有风险的。

“雁儿，我们就去抢吧。”

拓跋雁怀疑自己听错了：

“你……云哥哥，咱们也别太着急，办法会有的……”

沈云谏笑着拍了拍拓跋雁搭在肩上的手，认真道：

“雁儿别怕，我有把握的。祁廉，苍鸾谷现有多少人？”

祁廉一愣：“主子……我们资产有限，又不能大肆宣扬，再加上背景干净的江湖高手本就难以搜寻，现下才不到五十，再加上盐铁生意被朝堂完全把持，连兵器都不够用…”

世家大族的商队，算上伙计，都有近百人，除此之外，还会备齐兵器，雇佣专门的保镖护送。这样悬殊的差距，想硬抢简直是做梦。

“应该够了，就找个合适的机会抢吧。”

沈云谏闲散地靠在桌边，说这句话时，就像在说：“找个机会去吃喜欢的店吧。”一样轻松。拓跋雁有些怀疑，自己是不是给他拿错药了。

“雁儿可否同意？”

拓跋雁看着沈云谏成竹在胸的样子，只思考了片刻，便脱口而出：

“我同意。”

双双：“我也同意！”

祁廉：“那我也同意。”

泛着暖光的雪地上，原本围着祁廉转圈的那群小狗，竟也对着屋内的沈云谏摇起了尾巴。

沈云谏轻轻点了点头：“听屈大人说，你皇兄最近会去边关赈灾，他不在的几日，我们的行动会方便些。”

“嗯，听你的～”

“该是我听你的，雁儿。” 

药劲儿似乎上来了，沈云谏感到有些困倦，他撑着桌案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：

“在下只是审时度势，出谋划策，重要事物，必然要雁儿来决断。”

不然万一日后他不在了，她一个人该怎么办？

拓跋雁若有所思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她觉得这人说话的时候，总是那么郑重其事，饶是在开玩笑一样的场合，也能在他淡淡的语气中，感受到一直披肝沥胆的炙烈。

苍白的脸上倦意渐浓，本就病弱，一身伤病好像从未好全过，还拖着这样的身子陪她日夜操劳，她又怎会不心疼？

“累了吗？先上去躺一会儿吧。”

//

今天是嗑瓜子闲聊章，夹杂一些小学生权谋，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觉得无聊，不过搞大事之前，总是要铺垫一些的啦～

腾挪：指是在围棋局部战斗中处于敌强我弱的情况下，采用一种轻巧而有弹性的下法，处理己方孤子的一种手段。